不過半刻鐘，才是清鍋冷竈的廚房裏，就有香味飄出來了。

冷盤八大盞，團娘早於前一日就預備好了，今兒帶來，不過現切裝盤就得。

別的也罷了，不過風雞醬鴨野肉之類，又或是豆幹涼拌蕨菜幹之類下酒小菜，只一味白切雞，卻是別處吃不到的。

別小看這菜，做起來麻煩，第一步雞要從小油雞養起，且要用腿上有毛的油雞才能肉嫩

湯鮮，不但要用特別飼料，還要餵酒糟，餵草蟲，雞肉才能鮮美活

嫩。

歸莊後院有自家菜地，養雞自然也不是什麽難事，團娘寶貝得很，每日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給它們添食加料。

雞齡以十六個月到十八個月才算適齡，雞的胸頸間有一塊“人”字骨，摸上去軟而有彈性，就恰到好處了。“人”字骨一硬，肉就發柴，那就只能外頭高湯罐裏吊著去，不適於做白切雞了。

摸骨這一工序則由喬月親自過手，她只輕輕一上手便知好壞，過大過小都要剔除。經她擇優錄選之後，團娘去毛剔骨，滾水裏燙熟之後切塊入盤，配上自家特制蔥姜蒜醬蘸取，明透鮮美，鮮嫩肥碩，不可形容。

冷盤已是出色，熱菜更為精華。

今日出外燴，孟宇是出了重金邀請的，因此團娘也就拿出三分看家本事來應付。別誤會，於她這已是極致，也是看縣官不如現管的份上，知道孟宇如今是哲州的土地爺了，才給三分薄面，若是旁人，就出萬金她也不會接手。

熱菜裏，唯一道紅燒鮑脯是重頭戲。

鮑脯已於昨夜發足，都跟小湯碗一般大小，才能入選。

然後把新的細白手巾，在原汁雞湯煮透待，再用手巾把發好的鮑魚，分只包緊，放

在文火上慢慢烤嫩，接近收幹。這時鮑魚肌裏纖維全部放松，自然鮮滑澠潤，不必加以咀嚼，自然柔溶欲化啦。

只見廚房裏，一個圓融的白團身影，前後左右，來往不息，雖忙，卻是有條不紊，不見一絲慌張，胖呼呼的臉上也不 見汗，倒時不時聽見她嘴裏哼出江南小調：

美人家住滄州道，翠盡紅妝似蓮好。

舊歲花開與郎別，郎不歸兮花顏老。

十裏清香日過年，采蓮槳蕩過南浦。

采著莫並蓮子摘，蓮子絲牽妾心苦。

花謝花開總是空，妾情一片水流中。。。。

聲音細軟，與她平日獅子吼之形象有天壤之別，喬月等歸莊人都聽慣了，不覺得有什麽，孟府的幾個丫頭簡直傻眼，不明白這兩種模式怎麽會切換得如此之快。

團娘一曲哼完，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那個胖大丫頭隱有犯傻之意，立馬喝住她：“發什麽呆？！下面什麽菜？”粗短手指向墻上一揚：

一來就貼上的菜單赫然而現！

胖大丫頭不識字，可傻人有傻勁，早將上頭菜式背下來了，這時見問，脫口而出：“畏公豆腐！”

團娘冷笑一聲，向她伸手：“豆腐呢？”

胖丫頭外頭看著呆笨，不想倒還真有幾分機靈勁，這時忙從案板上捧起個大湯罐來：“才媽媽不是吩咐，豆腐要用吊好的黃豆芽湯煮出蜂窩眼麽，再用清雞湯燉麽？都好了，在這裏呢！”

團娘一楞，沒想到木頭人還有如此靈敏的一面。

喬月守著蒸籠看湯包呢，見了也就笑出來：“人不可貌相吧團媽媽？！”

團娘難得的沒話說了。

畏公豆腐雖然是一道飯菜，可是在豆腐上所下的功夫，並不少於一道紅燜魚翅。豆腐以上面的形式預備好了後，再配料下鍋燒，所以吃起來絕對沒豆腥味。雞湯灌註馬蜂眼，炒菜的油，不能滲入豆腐，所以上桌時，豆腐方能入口腴潤，柔而不膩。

熱菜之後，便是羹湯。

竹節雞盅，也是團娘一道拿手菜，所用竹節全是新竹，取其竹味清香，每節只有幾粒雞丁，三五片竹蓀，湯則澄明瑩澈，醉飽之餘，啜飲數口，不但卻膩，而且醒酒，可以算是酒席上的逸品了。

每人一盅，光竹節就用了上百個，都是煤球前一日去山上砍下來的，數十根，根根粗如手臂，扛下來後再辟成小節，這一招倒是戚青教他的，三分用力三分是功，若是別人手也砍破了，唯有他玩得不亦樂乎。

最後就是點心了，一甜一鹹，鹹是湯包，喬月與團娘捏出來，一早就上了蒸籠，熱氣騰騰地端上席面，一包鹵汁腴而不膩，甜則是玉米紅豆糕，紅豆拓成泥，過篩去皮澄成沙，和入雞蛋、玉米粉糯米粉、豬油核桃蒸出來的，柔紅散馥，其味香糯。

就這樣，恩子配料，團娘掌勺，喬月擺盤，煤球幹體力活，粗活丫頭也各有其職，唯一只有個閑人。

齊叔。

他一向是在前頭伺候的，這時候卻沒了用場。幾回礙手礙腳，若不是看喬月面上，團娘早就老鬼頭老倭瓜地罵不下百回了。

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自在了，眼見得傳菜的丫鬟小廝們進進出，跑腿不疊，他看得眼熱心跳，恨不能跟了去才好。

終於喬月看不下去了：“罷了齊叔，你前頭尋竹童去！前廳人多，哪不是使喚去處？也正對你本事，光杵在廚房裏也是浪費！”

齊叔正愁無處安放手腳，一聽這話便樂了：“還是喬老板了解我！”

於是去了。

待那幹瘦的身影消失在門外，團娘長出一口氣：“真真舒心了這下！在廚房裏這家夥純就是個廢物點心！”

喬月笑了：“可放前廳，那真真可又是個難得的人材！“

這回無人駁回，因歸莊生意好，他跟團娘的比重可謂各分春秋呢！

煤球松松筋骨，大約數數竹節：“喝！今兒來了上百位老爺不成？”

團娘笑他：“沒見過世面的小東西！上百算什麽？也是孟大人沒帶家眷，人家也不好帶來，若家裏人一齊來，上千人 也不算什麽奇事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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